連勝一共談過兩段戀愛。

初戀在是高二時, 和自己的同班男同學。

當時她讀的是國際班，大部分同學都是奔著出國去的，沒有多少高考的壓力。她被初戀表白, 就跟風隨大流的談起了戀愛。

不過那時候談戀愛更像是小孩子過家家找個玩伴，她和她的初戀平時經常一起上下學, 周末時約了逛逛書店, 在眾人眼中就算是“談戀愛”了。

就這麽談了大半年, 直到她家出現變故, 她成績一落千丈，且也無意出國。而她的初戀則按照家人的安排出國留學，這段戀情也就自然無疾而終。

等上了大學，連勝人生沒有了方向，也沒有家人可以管她, 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頹廢。整個大學期間, 她除了上課, 就是窩在宿舍裏看小說打游戲。

要不是大三的時候舅舅舅媽實在看不過去, 寒假時把她領回家好好談了談，估計她連畢業證都拿不到。

等畢業了, 連勝就去了創夢當了個普通的小編輯，結果還沒幹多久，就遇到了迷路的雪那件事。

連勝和厲泰升是在“迷路的雪”那件事過去半年多後在一起的。

那時候, 她還沒有下定決心和父親那邊合好, 只是尋求了堂姐的幫助。可輿論能壓下去，後續的所有事卻需要她處理。

迷路的雪在魔都並沒有親人，也沒有正式的工作單位，他的房子是租的，在創夢寫書賺的錢甚至連喪葬費都不夠, 更別提處理後事。

是連勝出人出力出錢收殮了他，為他處理了後事。

在這個過程中，厲泰升幫了連勝不少忙。

當初自我介紹時，厲泰升說自己家在海鮮市場有些“生意”，其實說的不夠詳細。

他家在海鮮市場有不少門面，厲泰升經常往來海鮮市場，和裏面的店家熟悉，純粹是因為他作為房東的兒子，經常要跑過來收房租和處理一些雜事。

連勝來海鮮大市場找迷路的雪那天，厲泰升剛剛和一個店家簽完了續約手續，恰巧撞到了這種事。

按照他自己的說法，這屬於“老天安排好的”，他根本不可能當沒發生過，再加上看到連勝一個小姑娘經歷這麽慘，索性就主動出面幫忙一起料理後事。

於是兩個當年都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，為了阿布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跑東跑西，走各種手續，找各種關系，後來兩人又一起選了合適的墓地，挑了適合安葬的日子，讓阿布入土為安。

厲泰升雖然長得兇，但其實很有正義感也很會處理人際關系。兩人在一起處理阿布後事的過程中漸漸熟悉起來，一來二去，彼此都和對方產生了好感，周末閑暇時間也會出來吃吃飯、看看電影。

阿布去世的三個月後，兩人水到渠成的確定了關系。

那時候，連勝並沒有表露家境。

她和父親的家族割裂開後，住的是普通宿舍，穿的不是優衣庫就是一些常見的品牌，在創夢當著普通編輯，平時的一切生活都和“連家小姐”扯不上關系。

剛談戀愛時，厲泰升只知道她母親去世，和父親關系不好導致與祖父家關系淡薄，除此之外，他們兩人的戀情和世上每一對小情侶都沒什麽不同。

連勝生活上比較懶散，厲泰升卻很自律，自理能力也強。

他靠收租為生，生活上沒什麽壓力，時間也比較自由，經常會去連勝的宿舍養養花種種草，再做做飯，偶爾也會去接女友上下班。

就這麽談下去的話，兩人大概就會很多戀人一樣一步步加深感情，直至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。

如果連勝沒有出現PTSD的話。

***

半島酒店，逸龍閣。

“天在雲端老師，您喝茶。”

陪同連勝赴宴的法務伊森給端木彥的杯子裏倒上茶，“合同已經談得差不多了，只是還有一些細節沒有敲定。您的作品之後會出續作嗎？有第二部 嗎？”

“我沒有寫續集的習慣。”

端木彥啜飲了一口桂花烏龍，臉上帶著微笑，“所以不會有第二部 。”

他對這裏的環境很滿意，尤其是所有餐具擺上時都帶著消毒後的溫熱這一點。

“好的。暢快看書擔心您會和很多作者一樣出續集，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我們在合同裏約定好……”

伊森拿出手機，在備忘錄上記著一些細節。

有些寫手很“有經驗”，一本書如果寫得火了，會留個尾巴出續作或者第二部 ，最後成為一個系列。

如果是單本簽約，第二部 會在哪裏連載就不確定了，對於很多平臺來說，他們前人栽了樹，後人卻乘涼，肯定是接受不了的。

一般來說，很多平臺都希望能在合同裏約定下一部的優先發表權，或者幹脆是版權的優先購買權。

“暢快看書還希望……”

逸龍閣的招牌是改良式粵菜，上完茶水以後沒一會兒，開胃菜和煲湯就上了。

從剛才起一直在旁邊不吭聲的連勝放下手機，擡起頭拍了拍手，“好了伊森，這些公事回頭我們再找個時間和端木老師一起敲定吧，先吃飯。”

為了避嫌，這次宴請天在雲端的地方放在了創夢固定的商務招待地點，陪同者還有處理此次合同的版權律師與宣傳部門同事，再加上助理啾啾和連勝，一共是六個人。

由於潔癖的關系，端木彥很少在外面吃飯，向來只去幾家相熟的餐廳。此時來這個陌生的地方用餐，自然帶著幾分新鮮和期待。

他好奇的看著菜品一道一道擺上，等主菜也上了桌時，端木彥發現果然和外界傳聞一樣，粵菜中最出名的鮑魚、蝦蟹和清蒸東星斑等菜品一概沒有，甚至桌上就沒有一盤菜和海鮮有關。

對此，端木彥倒是沒有什麽可惜，只是在心裏再次記牢了連勝的忌口。

在場陪同的幾位創夢人都是長期和作家打交道的人精，邊吃邊聊天，再不著痕跡的恭維恭維，沒一會兒包廂裏的氣氛就愉快輕松了起來。

哪怕是端木彥這樣不怎麽和人打交道的作家，幾番推杯換盞後也放松地靠坐在了椅子裏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經紀部的幾個員工聊著自己寫書時候的事情。

“也別老是說我的事情了。”

大概是覺得連勝一直不怎麽說話有點冷落到她，端木彥也想“禮尚往來”的恭維恭維這位有好感的對象，“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，連總當初是怎麽想要建立作家經紀部的呢？我聽說創夢以前是簽書不簽人的？”

端木彥的話音剛落，正喝著松茸雞湯的連勝手裏調羹一頓。

一起陪同的幾人也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，齊齊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。

“呃……我這問題是不是問的不好？”

哪怕端木彥再怎麽遲鈍，此時也察覺到了不對，“要是不方便說的話……”

“沒什麽不方便。”

連勝放下手裏的調羹，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，“一開始確實沒有我們這個部門，我們也不管作者寫書以外的事情。但是接二連三有作者出事，所以創夢才痛下決心，要建立一個服務於網絡作家的部門。”

“接二連三有作者出事？”

不知怎麽的，天在雲端就想到了“暢快看書”那幾人拉攏他時，汙蔑連勝時說的理由。

“當初連勝還是編輯時，就對手底下的作者管得嚴，聽說當時還有個作者就因為這個猝死了！”

難道是這個事？

見端木彥表情遲疑，怕他從其他地方瞎打聽反倒會誤會，正在陪同的顏夏在連勝出口之前，先避輕就重地解釋了下。

“我們創立作家經紀部和作者關系維護部的那一年，有個女作家因為感情糾紛，有了輕生的念頭。她在出事前剛剛完結了一本小說，完結的同時在文末發布了自己的額遺書。因為這個遺書，讀者找到了我們，我們又及時聯系到了警方，才幸運的救下了這位女作家。”

顏夏放下手裏的紅酒杯，看了眼連勝，“當時負責聯絡和配合警方救人的，是我們連總。”

說完，她嘆了口氣，又說，“同年，江城有個作家患上了癌癥，急需救命錢，但是他卻被幾家出版商同時拖欠稿費，無力治病。求救無門之下，他找上了當時還是他責編的連總，也是連總為他數次奔波討要，甚至親自帶人上門，才把那筆救命錢要回來……”

那位作家，到最後還是病重逝世了。

那筆錢雖然沒有挽救他的生命，卻讓他在生病的最後時刻保有了最後的尊嚴。

之後，連勝向公司請了三天假，專門去江城參加了他的追悼會，回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魂不守舍的。

“經過這麽幾件事後，連總就希望創夢能成立這麽一個能直接和作家溝通、幫助他們的部門，一直為此力爭。”

“然後創夢同意了？”

端木彥好奇地問。

“當然沒有，成立這個部門又不會產生直接收益，還要增加人手和支出，沒人願意做這種‘傻事’。”

連勝表情冷淡地開口。

“所以我去找了我的大伯，用我在連成的一部分股份，換了創夢的股份。”

成為創夢的股東後，她就變成了“連總”，而不是“連勝編輯”。

那些之前難以調和的爭執和阻力，在連勝以第二大股東身份進入會議室的那一刻，迎刃而解。

但有些事情，卻沒辦法解決。

想起上車時收到的那條短信，連勝掩住了眼中的失落。

處理阿布的事情時，她其實就已經有了一些PTSD的征兆。

不過那時有厲泰升陪著，有堂姐分擔，再加上那時候她壓力太大反倒分散了註意，所以一時並沒有顯現什麽出什麽不良的後果。

可是之後，她手下接二連三有作者出事，尤其是患病的那位男作者的死，就是一根導火索，突然就引燃了之前埋下的種種隱患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從追悼會回來以後，她開始頻繁的做噩夢，腦子裏不停的閃回各種死亡的畫面，直到她開始覺得不能這麽下去而去找心理醫生的時候，才被告知自己患上的是“延遲性應激反應”。

從那以後，只要接觸到任何和“迷路的雪”有關的情境或內容，她就會不自主地湧現出過度警覺和驚跳反應，甚至嚴重到影響到了正常生活。

連勝憎恨死亡。

她這幾十年來的人生低谷，幾乎都和“死亡”有關。

死亡毀了她的家庭，她的夢想，她的學業……

還有她的感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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